村上春树的色彩巡礼


名字好似一个天然的咒语,日日复复的念叨呼唤中,其实都在重复施咒,从出生到死亡,隐约无形地与命运起伏缠缚并生,涂抹出人生的轨迹,谁也不能豁然,无论人或书。村上春树的新作《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》,主人公也面临类似的尴尬与困惑。

他叫多崎作,他曾经认为自己的名字要是带个颜色,一切就完美了。在名古屋读高中时,他和密友组成了五人小团体,五人都出身有产阶级,偶尔结识便非常投缘,都有自己需要其余四人,同时其余四人也需要自己的和谐感,而维持这个五人团体的生存几乎成为他们生活最大的主题,共同行动是彼此的最高享受。

其余四人是两男两女,名字种含有颜色,绰号为“赤”、“青”、“白”、“黑”;四人性格也和名字颜色隐约对照,赤的聪慧,青的敦厚,白的端正,黑的幽默。唯独多崎作的名字没有颜色,可谓“色彩稀薄”,进而懊恼自己缺乏鲜明特征和个性,甚至对是否在真正意义上被这一团体需要一直并不确定。

凡事都有因果,作最终去了东京读书,四人留在名古屋,友谊继续无碍延续,然而在大二那一年作却遭遇了四人的集体断交。作并不知道原因,这一打击改变了他的人生,成为不可直面的隐伤;直到三十六岁那年,在女友的鼓励下,他重新拜访四位友人,试图揭开真相。

这就是故事的起因,也是故事的大概框架。人物依旧充满村上式疏离感与异乡感,也少不了人群中的惶惑与迷乱。看起来很简单,处处充满了象征和隐喻,书中作为线索和背景多次闪现的钢琴王子李斯特的《巡礼之年》音乐自不待言,即使主人公的名字也有多重解读。除了没有颜色的字面含义之外,也对应他的真实人生,他的母亲曾经希望起名“创”,但父亲觉得这对于一个孩子过于艰难,取了更为朴实的“作”,而作从小喜欢看火车渠道,大学学了对应专业,最后也留在东京建造火车站,名字和他的选择一一对应契合。

就拿村上春树本人也逃离不了名字的规律,三十岁前开酒吧,和文学关系就是想做个读者,快三十岁开始写小说,居然最后以此为生,做得还不错,虽然屡次和诺贝文学家无缘,但算得上名利双收。他刚出道时,据说很多人都不喜欢这一名字,觉得是有意起的奇怪笔名,哪知这恰是本人真名;他颇为看重的一本小说是《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》,据说1985年刚出版时因为名字太长而不那么受欢迎,时隔多年后,他的新作《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》则被认为有意用长名字吸引关注。

这是村上三年以来新作,宣传一如既往标榜这本小说在村上的作品中“与众不同”。在今年村上再度与诺奖擦肩而过之后,也有评论揶揄他老了或过于通俗,但是这并不妨碍这本书刚一面世又创造了销售纪录,日文版上市7天突破100万册。

这甚至是一本很好读的小说,前半部有悬疑小说的节奏,但也令人困惑,为什么在写出《1Q84》这样大部头的三部曲之后,村上会去写一本这样带有浓郁怀旧气息的青春小说呢?或者说,在有能力问鼎世界一流文学殿堂之际,本应激流勇进,村上为何要推出这样一部看似过于“小清新”的著作?须知,作家创作生命有限,往往面临不进则退的宿命与压力。

村上自己认为这是一个成长的故事,“人若真的受伤,通常会无法直视伤口,想隐藏它忘却它,把心门关起来。要成长,伤痛就得大一点,伤口就得深一点。”从这个意义来说,主人公重新访问四位颜色友人的过程,也是一次自身颜色的定位,更是心灵的成长之旅。他最终发现,自己在当年密友眼中不仅不是没有个性,而是被认为精神坚强、能给别人带来心灵的平静,他的回访也让昔日友人有机会倾诉,重新获得救赎的可能。

书名中的“巡礼”来自钢琴王子李斯特的经典作品,对应原文是“pilgrimage”,也有朝圣的意思,宗教意味不少,作的行为显然是在呼应这一主题。这是巡礼,也是主人公的怅然回首,而对于村上自身来说,写这样一部结构单纯的成长小说,何尝也不是对自己小说生涯的集体回顾呢?

不少细节与桥段,从开头到主题,依稀可以看到村上作品过去的影子,“从读大二那年的七月起,直到次年一月,多崎作几乎只想着死这一件事……那个时候要跨越隔断生死的门槛,分明比吃下一只生鸡蛋还简单。”这开篇多少让人有《且听风吟》与《挪威的森林》恍惚感觉,而主人公与现实叠加的梦境,则与《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》与《1Q84》多种时空五部联系,而五人团体不可避免的瓦解,更让人联系村上的《地下》到他对于各类组织的无感与抵触。

事实上,关于青春的痛楚/抗拒/成长一直是村上作品的母题之一,或许有人觉得幼稚,但事实上这也是人生的核心,很多人在这一过程中迷失或蜕变,伤痛也不得不背负一生,就像书中重复的那句台词:“她在我的心上挖了一个很深的洞,到现在还没有平复”。

这是一本成长小说,读完确实若有所失。从某种意义而言,我们都有隐而不言的伤痛,有的甚至一直没有痊愈,只在深处腐蚀溃烂;时间浸泡我们,有时候是蜂蜜,有时则是卤汁,每一次久别重逢也注定再次分离,每一款辉映组合每每沦为四散零落,甚至每一次倾盖如故也往往是白首如新的开始。在村上的世界中,孤独是宿命的,但也是开启个人成长的必然途径,村上的态度是“大概只能尽量诚实地面对我们自己”,正如书中人物多次引用的这句台词:“我们可以给记忆盖上盖子,但是绝不可能掩盖历史。”

人生苦长,但并非没有自由。中年回头多是不堪,却是免不了的自省,纵隔着千山万水,时间最终会浸没所有人。撕裂这些创口意味疼痛,也意味着痊愈的可能,唯有诚实,才是自由之途,不过结果并非总是坦途。这人生的永恒真相与怪诞困境,这种自由很多时候可能只是苏菲式的选择,就像村上书中那个荒谬的例子,如果必须选择拔掉你的一个指甲,同时也给你选择自由,是脚指甲还是手指甲?(zz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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